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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节

 

依然没有接通。

他们工作特殊,手机从来不会关机,车衡更不会不接他的电话。赵黎心里担忧,却联系不上人,再拨了一遍,仍然只是忙音。

他把手机放在枕边,无声地叹了口气。

车衡赶到医院的时候,人已经在手术室里了。他无事可做,便盯着手术室上忽闪忽闪的信号灯瞧。

他仿佛没什么特殊的感觉,心跳却不知为何,跳得快得惊人。于是车衡深呼吸了一次——永远波澜不惊,这是她教给他的。可做完依然没什么好转,他便放弃了。

几个小时后医生走了出来,按照惯例递给他一张病危通知书,他签了,又过了一会儿,医生又走了出来,按照惯例说了一句:“我们已经尽力了。病人现在彻底失去了意识,你可以陪她走完最后一程。”

人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,氧气罩上笼罩着细微的白霜,呼吸已经微弱得几不可闻,刚从急救室里出来的人一般只有两个去处,要么是重症监护室,要么是太平间,女人在阎王爷那里偷了几个小时的时间,却无甚知觉地躺在他的面前。

小护士轻轻合门出去了,留给两个人最后的相处时间。

车衡看着床上瘦弱的女人,几乎认不出她了。

他的记忆里,女人总是冰冷而气势逼人的,鲜少与他说什么温情的话。他父亲抛弃妻子地离开之后,她的性情更是古怪难以捉摸,按理来说,车衡的苦难的开头理应是他的父亲,可他却从来没恨得起来过。

他跟他一样,他也想走,无数次。

女人天生好强,是个中学老师,车衡的父亲是她的耻辱,所以她用所有优秀的标准要求她的儿子,近乎苛责。

车衡回想起自己的童年,只有上锁的房间和一架钢琴,那时房间定然是亮着的,可他的记忆里却是一片漆黑。

她给他最好的教育,以呕心沥血的姿态,从不对他隐瞒。

钢琴的价格,家教的费用,转校的学费,这都不是女人可以承担得起的,她为他通通做到了。

她是压在他身上的一座山。

有关衡源二中的报道,除却有关赵黎的部分,车衡一眼都没看。那些东西追着他,他看着那些孩子就想起自己,可又有多苦呢?

没多苦,他高三那年被送到了那样的学校,怕的不是开学,怕的是回家。哪怕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,也比回家面对女人要好得多。

“车衡,你有什么资格叫苦叫累?我说过什么?”

“车衡,只有废物才会动不动就情绪崩溃,你收起那副表情,你是动物吗?”

“车衡,我这么辛苦的培养你,为了你学钢琴我付出了多少?你连一个省级的奖都拿不到手吗?”

车衡车衡车衡……像是他的紧箍咒。

而如今,这个女人再也没力气对他说那些冰冷刻薄的话了,车衡却觉得心里空空的。

他坐在床边看着女人,片刻后,攥住了她瘦弱的手——干枯的、尚有一丝温度的手。

这个女人,是他前半生痛苦的来源,是压在他身上的一座山,也是他跟这个世界,唯一的联系了。

车衡在床边坐了一夜,直到手中的最后一点温暖彻底流失。

自此之后,这偌大的天地间,只剩下他一个人了。

女人一生孤清偏执,除了他以外,再无其他有瓜葛的人,省去了葬礼那一套。安置好女人的骨灰盒,车衡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,六月份的太阳照在身上,却怎样也暖不了人,他掏出手机看了眼,屏幕上许多未接提醒,车衡愣了愣,又把手机揣回了兜里。

他抬头,刺目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,他不知怎的,想起大学报到的那一天。

他在志愿截止的时间之前查看,女人果然改掉了他的志愿表,这是车衡的第一次对抗,他毫不犹豫地把志愿改回了“江城公安大学”,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一天,女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,自那之后,再没有跟他说一句话,再也没有给过他一分钱——连做饭都不带他的份。

车衡在那个假期里拼死拼活地攒够了自己的学费,一个人拖着巨大的行李箱走进了江城公安大学的校门,到宿舍楼前的时候,又加上了一大堆被褥包裹。他艰难地拖着东西,走过一间又一间宿舍,里面人声吵嚷,家长们的交谈声响彻着整个走廊,他孤身穿过这些热闹,停在自己的宿舍门前,用钥匙打开了房门。

有两个床位上已经铺好了床褥,房间里很安静,似乎没有人。他按着床号走到自己的床位前,松开了握着行李的手,看着光秃秃的床板,无声地叹了口气。

上铺窸窸窣窣一阵响动,车衡抬起头,一个阳光的大男孩探出头来,笑着说:“你好啊,我叫赵黎。”

无边之夜(四)

与男孩约的时间是下午两点。昨日两个人吃完饭就睡了,晚上八点多才醒过来,晨昏颠倒,实在是难受得紧,好在赵黎已经习惯了。身边没有人影,赵黎本以为江酒臣已经走了,到了客厅却发现这人倚着窗台坐着,窗户开着,硬是把自己拗出了一个中二男主的造型。

“干什么呢?”他刚睡醒,抽了一根烟,嗓子十分沙哑。去冰箱里拿了一罐冰啤酒,赵黎走到江酒臣旁边去。

月亮还是又大又圆的样子,窗框的投影落在大理石的窗台上,惨淡的月光,让赵黎蓦地想起昨晚的经历,心脏骤然缩紧。

“沙漠里的月亮比这样的好看。”江酒臣说,伸手比了一下,“月光很亮,还要大个一圈。”

赵黎歪头看向他,直觉感觉江酒臣要说什么,没敢打断他的话茬。

“那时我叫江酒沉。”他说,细长的手指在窗台上写给赵黎看,“我听人说,之所以取这么个名字,是我满月的时候,一个道士说,我五行缺水。”

江酒臣说到这便停了,看向赵黎。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,赵黎这才无奈地意识到,这个人说话是需要捧哏的。

于是赵黎问:“那你为什么改了?”

江酒臣笑起来,说:“他说‘沉’字不好。”

江酒臣说着,目光又转向窗外的月亮,银白色的月华一如往昔,恍惚间有风吹过,细细的风落在他的脸上,连带着的,还有一些软软的沙。

两个人坐在城楼上,城外旷野四顾无人,只有嘶鸣着的风与沙,在这样柔和的月光下,也不再有咄咄逼人的气势了。

“那便改作‘臣’字,如何?”望沙城的监军指尖沾着酒水,在城墙上写下了这个字,嘴角噙着笑,说,“自此之后,拜天奉地,拜酒为王,我便只做酒臣了。”

将军轻笑了一声,却也不看他,回道:“皇天后土,只做酒臣,大逆不道。你今日这话若叫旁人听了去,几颗头也不够砍的。”

“我断信再无旁人。”

记忆中的人早已面容模糊,江酒臣从回忆中脱出,一字不漏地把当时那句话重复了一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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