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1节
进了殿,她“扑通”磕个头,咳两声,瓮声瓮气说:“格格,干山楂拿来了。”
宝音看了眼皇后,好奇她要干山楂做什么。皇后也正看宝音,用下巴颏朝着乌斯努一怒,说:“姑姑,快接着。”又对乌斯说,“冷吧?你自己拨拨炭,暖和暖和。”
“姑姑把山楂收拾收拾,熬一碗浓浓的山楂茶给万岁。”宝音正要走,金花的手连日侍弄手巾板,泡得又白又胀,她伸着白胖的手拽宝音的袍子,娇颓的声音说,”姑姑,我能喝嚒?想喝酸的。最近总不舒服……”
宝音看了眼正低着头拨炭的乌斯,对着皇后嘴角向下一弯,唇边现出两条威严的法令纹,深沉的声音说:“娘娘,是给万岁爷的药。山楂活血化瘀,万岁爷吃对症。您吃怕是不相宜,本来就吃不下饭,再吃这个更散气。”说完看了眼皇后捏着自己袍子的手,皇后忙缩了手,“姑姑,我只漱漱口,尝尝酸味道,再吐出来,行嚒?”大约跟女明星吃饭一样原理,好吃的嚼两下吐出来,就算是吃过了。
“娘娘,要吃酸的,吃酸梅子罢。”宝音说完拿着山楂包儿出去,皇后等听到“吱呀”一声,想着宝音出殿了,用手支着头,歪在福临身边,说:“瞧瞧,哪有酸梅子,之前那罐儿早吃完了。坤宁宫还有渍好的,回不去。姑姑对我‘谈梅止渴’,哄我。你得快些好,给我们做主。”另一手搭在腰畔,白胖的手指尖儿在肚脐儿上,往下挪一挪,轻轻摩挲着袍子下的丘。
肚子没长,她瘦了。这几日,睡不好,吃不下,又忙乱,拧不完的手巾板儿灌不完的药,五内如焚,她迅速清减了。袍子的肩线松了,腰也细瘦,显着肚子。乌斯在,她不敢明说,轻轻拉着福临的手,柔柔捂在肚腹上,嘴上却说着:“腰都瘦了。”
福临躺着不动,一摸上那个丘,原本静静的眼珠儿立马在眼皮儿下溜溜转,睫毛颤着,像是极力睁眼,又像是在梦里。
金花看了忍不住笑,这是至大的进展。她刚来时,他连眼珠儿都不动,昨天她几乎疑心他回光返照,现在她对他说话他都能转眼珠儿了。“不着急,热度已经退了一点儿,现在抱着万岁也当不得小火炉了,咱们屋里的炭盆都笼得比前两天热。”想了想还有什么是他在意的,“前朝也没事。姐姐、姐夫,还有姐姐的老公公,都把着呢。”
汤若望探病时悄悄递了个奏折进来,是纯简亲王济度上的折子,里面还有金花的小外甥女儿南定写的夹片,让小姑娘写字是防着万一被不相干的人瞧见,便取“童言无忌”的意思。“松篁”两个大字,乍看是给皇帝姨父看小姑娘练的字儿,实是以“松篁有节”向皇帝表忠心。
济尔哈朗自博穆博果尔选福晋便对蒙古诸多忌惮,如今太后力主二阿哥福全继位,万一太后摄政,蒙古贵族在满清的势力进一步扩张,以后的天下,恐怕分辨不出是姓爱心觉罗还是姓博尔济吉特。万一逼不得已,宗族耆老和宗室所把持的议政王大臣会议也只能弃了福临的子嗣,另选储君。
皇太极殡天时并未留下立储遗诏,福临是多尔衮携议政王大臣会议推上皇位的;如今,议政王大臣会议也能把其他宗室推上王位。之前皇帝已经把太后在前朝的势力和兵权剥了个七七八八,只靠蒙古四十九旗在满清掀不起改换王朝的巨浪。
乌斯在一旁守着,话都不能明着说,只能含糊,皇后赌着小宫女不知道她姐姐和姐夫是谁,更赌她不会出去学舌。
正躺着,福临脸上的痘儿破了一颗,脓水一流,跟淌眼泪似的。金花愣住,一直忙着退烧,又盼着痘儿发起来,破溃怎么处置,她跟宝音没商量过。忙用白绵纸洇了洇,又叫宝音:“姑姑,快来。”
宝音带着一身山楂汤的味儿进来,酸溜溜的,她听皇后叫的急切,也急了,问:“娘娘?”
“姑姑,这痘儿破了一颗,怎么办?”
宝音一看,说:“娘娘又用手抠了?还是摸了?无缘无故的,还没起顶,怎么就破了。”
“早熟呗。十三四岁就生孩子,还不是早熟……”说着皇后伸着食指顶了顶福临的额角,推得他头一歪,又弹似地正过来。连脖颈子都比前两日“劲道”,那天被金花摇两下歪在一旁,曾把她唬了一跳。
宝音捉住皇后的手,说:“热度才退下去一点儿,娘娘不是寻死觅活那样了?”他的身子好一分,她的精神好十分,都有心思戳皇帝的脑门儿了,宝音觉得她放肆,可是又说不上为什么,仿佛原本就该这样。宝音忘了,帝后二人一处时就是这么她说他听,她闹他哄,她放肆他兜着,戳一下又算得上什么。
“洇过用盐水洗洗,痧得疼也不妨事,疼狠了醒过来,就放心了。”宝音接过皇后洇痘儿的白绵纸,随手扔在炭盆里,说,“这个也过人,专门收着烧了。这症委实祸害,看紧了,别传出去。”宝音看着白绵纸在炭火上忽一下烧成烬,听皇后说,“姑姑你身上什么味儿,真香。”说着,她双手搂着宝音的腰,脸埋在宝音衣裳上一通嗅,“是山楂汤!姑姑我真的不能喝?”
皇后仰着头看宝音,下巴颏磨在她衣裳上,精神好些,瘦了之后显得尖尖的小脸儿仍像敷了粉那么白。一双眼睛水汪汪的,小狗小猫那样盯着宝音,眼睛里都是“馋”。
宝音努了半天劲儿,才在这殷殷的注视下摇摇头:“正是当紧的时候,就是个山楂,又不是山珍海味,怎么会忌不住。”手摸着皇后的后脑勺,揉一揉,“哎,山楂汤该好了,一会儿我伺候万岁爷喝,娘娘去歇着。”
等宝音再回来,皇后给她一颗鹅黄色的果子,外头的皮儿干裂出一条条纹路,像皴了。“姑姑我才想起来,还有颗白果,一起给他灌下去吧,好吃的。”
作者有话说:
竟然,已经,写了四十万字。
有天突发奇想用收益除以全订的花费,竟然好多读者看过。再考虑下只看了一章、只看了一部分的读者,就更多了!瞬间泪目。多亏现在戴口罩戴帽子,睫毛扇得眼镜片一片点点。
感恩,感谢。
壹贰柒
福临昏昏躺着。竖着耳朵听金花跟宝音讨价还价, 一会儿要喝山楂汤,过会儿又想吃山楂糕,最后为了小娃娃当然只是闻了闻味儿, 躲远了让宝音喂汤。
他喝着汤,醇厚的酸酸甜甜。里头还掺着细小的米, 偶然喝到一粒,软软绵绵硌着嗓子眼儿, 另有异香。
吃了浑身发汗, 脾胃酣畅,果然食疗的方子比汤药好得多。
夜里听金花跟宝音叽叽咕咕说话,奶娘和奶姑娘,想来是一处坐着、搂着, 头挨着头, 脸对着脸, 所以声音特别小, 他听得断断续续。小媳妇儿说着说着声儿发颤,忍着悲声哆哆嗦嗦颤颤巍巍,还夹着饿肚子的“咕噜”“咕噜”,听得他心里一阵一阵抽着。
本以为得了天花就是个死。他不甘心,前朝后宫,都离不了他,南方还没平定, 他还有多少壮志未酬;后宫又有她,纸老虎一样的娇人儿,一时一刻一事也离不了他。可是满身痘儿, 浑身高热, 他的心也跳着跳着就漏拍, 断断续续的,他想着不知何时大约就要停了。
今日,身上的热度终于消一些,他的心又活泛起来。身上又痒又疼,痘泡痒,可是一破,痘下的皮露出来,钻心地疼。一只凉凉的小手捏着绵软的纸给他擦拭;过后还有湿帕子蘸着盐水,杀得他打哆嗦,又疼又爽快。想着这么好得快,他勉强忍得住。可惜心里明白,身子还是动不得,金花跟他说话,他转着眼珠儿想睁眼,再不济,动动手指头也好。跟她说一声,他都听到了。
挣扎了一天,深夜,他终于累睡着了。病了好几天,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