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5节
着她往屋里走。
帝后迈进慈宁宫殿门,苏墨尔磕个头,迈出殿去传话“叫散”:“太后不舒坦,嫔妃不必进来,散了罢。”金花随身的宫女太监只跟进来一个宝音,其余的乌兰等人都被拦在宫外了。
福临顿了顿,扭着身子朝金花那侧,往外看,苏墨尔正指挥小宫女关门。福临看金花,她也正微微仰着头看他,黑白分明的眸,随着小宫女关门一缕一丝暗下来,清澈如水的。他天子的架子全然落地,拉着她说:“走。”
等进殿,太后穿着朝服端坐在上首的宝座上,皇帝清了清嗓子,说:“听说皇额娘有恙?身子不适,穿得这么沉重。”皇后磕过头,爬起来定睛细看,太后穿了朝袍、朝褂、朝珠、披肩,辉煌隆重。朝服穿起来里三层外三层,分量不轻,而且不舒服,胳膊都弯不动。若不是宫中有仪式,平日里谁也不穿它。太后今日穿成这样……
金花正想着,听太后说:“今日有事,是该穿得隆重些。”她细看过太后的朝服,不敢再抬眼,垂头垂手恭敬立在殿下,心想什么事儿?刚苏墨尔去坤宁宫传话只说皇后务必快快来,结果来了皇帝却没到,她只得在寒风里等他。
她日子浅,不怎么吐,但是天天不舒服,腰酸。今儿福临跟她揉搓半天,又摸又硌的,她尤其难受,站着就觉得肚子往下坠。多亏冬天穿着斗篷,她双手藏在斗篷里,一手扶着腰,一手捧着肚子,倚着宝音站着。
所以等福临到了,她松口气,看他的神情就难描难画:高兴他终于来了,再多一会儿她立不住了;身上不好受,那笑就勉强;再想到乌云珠,他刚破天荒对她使气性,掸着衣襟走了,多半是因为他的那位襄亲王福晋的弟妹,她心里有点芥蒂嫌隙。
等到他说她穿得少,她忙递一只手过去。天晓得他还会关心她多久,但是有一日,她先受着一日,没有的那一时再说那一时的话,她有这心胸。
正在心里杂七杂八想着,听太后唤福临:“皇帝,来予身边坐。”他的凉手恋恋不舍松开她温热的手,她垂着眼睛看他的袍子角越走越远,终于从视线里消失了,还不敢抬头,恭敬站在殿下。
太后威仪的声音呵斥一句 :“皇后,知罪嚒?”
一句把金花问懵了。抬头看太后,太后一脸胸有成竹,话是对着自己说,眼睛却盯着皇帝。太后问的是哪样罪?若是问肚儿里这块肉……她轻慢地摸了摸肚子,再看太后,太后的神情没变,皇后猜太后说的不是孕事,这时她才忍不住得意,孕事瞒了个铁桶一般,除了她和宝音,没人知道。
伸手去找宝音,一边扶着宝音的手借力缓缓跪下去,说:“儿臣不知,求皇额娘明示。”眼睛就去求福临救她,冰凉如镜的地,寒冬腊月的,她跪不住。
皇帝还没张口,就听太后说:“苏墨尔,把人带上来吧。”
殿上一阵冷风,苏墨尔领进来一个人,比福临更高的个儿,穿着皮袍子,黝黑的脸上血污点点,头脸不知多少时候没洗过,头发沾着血粘成一大片一大片,身上一股牛马粪的味道,熏得殿上人都忍不住屏息掩了掩鼻子。
金花先是一愣,等看清来人的脸,阿拉坦琪琪格从地上弹起来,顾不得他一身腌臜,一下扑到来人的怀里,蒙语朗声唤一句:“阿桂!”
作者有话说:
离完结越来越近。
壹壹壹
被唤做“阿桂”的那人身上的味道一冲, 金花心思晃悠,无数的念头在心里喷涌,阿拉坦琪琪格深埋心底的往事沉渣泛起, 她像是刚穿越来时一样,脑仁儿疼。
无数的画面在眼前飞驰, 她一会儿看到福临的脸,一会儿又仿佛是阿桂, 都是宽肩膀, 高高的个儿,喁喁的蒙语,她羞涩地头抵在“他”胸上,温厚、瓷实, “他”给她无限的爱护、怜惜。“他”跟她说:“吐了吧。”穿越来时听的第一句话。
脚软得像是在马上颠, 站不住, 摇摇欲坠, 回头看,她也分不清帮她勒着缰绳的是福临还是阿桂,大约两人都有,他们都同她骑过同一匹马。她突然悟了追青不愿意给福临骑,大约因它认旧主,阿拉坦琪琪格和阿桂是它的旧主。
金花读到阿拉坦琪琪格刚抵京时郁郁寡欢的那一段思绪,呵, 原来如此,是一呼一吸间忍不住的心疼、懊悔。阿桂触手可及的好,原本已经攥在手心儿里, 又被阿拉坦琪琪格糊里糊涂地一片天真地推了, 等她回过神儿来, 已经遥不可及。过后每每想起来,都是喘不过气儿的难受。只得不再想。
所以金花从来没从阿拉坦琪琪格的回忆里读到他。只影影绰绰的,是阿桂跟阿拉坦琪琪格一起驯服了追青,也是阿桂同阿拉坦琪琪格一起在草原上骑着马飞驰。只是那时候他俩都还小,一人一张晒得红黑的脸,日日夜夜,坐卧行走一处。仍都是孩子,不通人事,什么都没说。或者阿桂说了,阿拉坦琪琪格没听懂。等她终于想明白,她人已经远远离了蒙古,囿在京城,高高的宫墙,围出四角的天。宫中嬷嬷天天耳提命面,教她学规矩,她郁郁寡欢。迟了。一切都迟了。她养得白胖,心却枯瘦。
死了。行尸走肉。
刚看到阿桂,阿拉坦琪琪格重活过来,以往迟了的,她又有了补救的机会。金花头疼,手却不自觉揪住那领脏污的皮袍子不放。扭头看福临,他正阴沉着脸盯着她。
炯炯的丹凤眼,闪烁不定的光,高鼻梁,薄嘴唇,下巴隐约的胡茬,描着他的颌线……从小到大,活了两辈子,父亲之外,对她最好的男人。她忍不住苦笑。那么多男人,只他没辜负过她,不管以后如何,乌云珠、第一子……到此时此刻,他没辜负过她。下午使了性子走了,一见她还是要握她的手,问她穿得暖不暖。
还有这个肚儿。眼睛从他脸上挪到自己身上,又暖又软的丝绵袍子下,藏着他的娃娃。终究还是迟了,金花做主,从身到心都给了福临,再没有另一个身子,另一颗心,哪怕另一个念头容阿拉坦琪琪格给阿桂。
金花松了拽着阿桂袍子的手,刚从地上弹起来那一下使尽了浑身的力,现在浑身绵绵的,没劲儿,要是福临来接着她就好了,她想窝在他怀里。可再看他,他的脸比先前更阴沉,阴得像裹着疾雨暴风的云……她柔柔笑一下,掼倒在地,一手撑在地上,一手捂着胸口,芯儿是金花,身子却是阿拉坦琪琪格,如今金花占了,可这芯儿和身子都被阿拉坦琪琪格的遗憾折磨,心里揪着疼,一下喘不上气来。
耳朵里像灌了水,嗡嗡地响,所有的人声都从十万八千里外传过来,轻飘飘的。宝音拉着她喊:“娘娘。”她顾不上,使劲抬头看福临,殷殷的眼神碰上他冷冰冰的利刀子似的眼风。她忙着捧着胸口喘口气,终于没等到他的反应,垂下头,两手撑在冰冷的地上,她才稳着没伏下去,她要等着听太后治她的罪。
没想到太后幽幽的声音说:“底下何人?”
阿桂带着全身的牛马粪气味扑倒跪下,用蒙语说:“禀太后……”
刚起了个头儿,太后端着盖碗茶撇了撇沫儿,漫不经心地说:“皇帝还在殿上坐着,禀给大清的皇帝吧。”眼见着儿子气得脸色铁青,皇后歪在地上他也不理不睬,她硬摁下脸上的笑,遮掩地饮一口茶。
“禀皇帝和太后,奴才阿桂,是亲王的家奴,自小,自小跟阿拉坦琪琪格一起长大。”
“继续说。”太后又饮口茶,撂了茶碗。殿里静悄悄,仅余的几个人见皇帝面色不豫,连大气儿都不敢出,只有太后存着心“哐啷”一声把盖碗儿轻巧地掷在桌上。
“阿拉坦琪琪格不是亲王的女儿,亲王欺君。”阿桂伏在地上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