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7节
他凑过来:“累了?”她摇摇头。
“好奇去哪儿?”他一直等着她问,偏她一言不发,亦步亦趋跟在他身旁。
“跟着您,去哪儿都行。”她不好奇去哪儿,这条路没行过,肯定不是回坤宁宫,只要他俩在一处,去哪儿不一样?
“昨儿出宫的事儿,皇额娘不知道?两天了,都没人问我,我编了好几套词儿,都用不上……”
“我们的动静,皇额娘不知道,不好嚒?早这样,也不用做这些戏,更不用费这些周折。”福临回想起来,大约两人刚要好,就被迫演“不入后宫”种种,一个娇滴滴的小媳妇,他看得见,摸不着。看也不能放肆看,只能趁在慈宁宫时眼风潲一潲。
最近几月,他总后怕。多亏反抗他母亲的事没早动作,若在大婚前举动,坚辞不受母亲安排的博尔济吉特氏的姑娘,那他岂非生生错过她,终不知情为何物,陷在欲的泥淖里。
可他又后悔安排迟了,让她吃了太后的亏,时时叫她去慈宁宫领教训不提,还要往他后宫塞人,又要威逼着她劝他“雨露均沾”……凭她的心细如发且惯会拈酸,不晓得心里多别扭憋闷。这么想着他又悔应该大婚后就谋划不领太后的命,那他是不是早就跟她长长久久在一处?两人早把心结解了,她早知只她招了他喜欢,她也信他以前没喜欢过别人,以后他也会一如既往,只喜欢她。
“可我喜欢今夜,还有昨日。”她捏着他袖管的手撒娇似晃了晃,他细长的丹凤眼睇她粉白透红的脸,苦了他,费那么多心思,防着慈宁宫散落在宫里各处的人,更要视宫里的规矩如无物。
还要给她捏圆搓扁,昨儿回宫换衣裳,亵衣儿他自己扯了扔在地上,吴良辅那么伺候老了的,捡到手里也禁不住顿了顿,退出去的时候脚步轻飘飘的不自然。都是她勾的,他对着她,不晓得如何把持到今日的。
他攥攥她的手算是应了。后来两人都不说话,沉默地携手推开一扇一扇的门,沐同一阵风,嗅同一缕香,终于走到太液池的码头。
“上次,你跟董鄂氏聊天,不是喜欢杭州?江南不太平,去不得,我们撑只江南的乌篷船。”福临一边说着,跳下船,回身架着金花的咯吱窝把她端下来,“正好太液池的荷花开了,行至荷花深处,吃一盏老酒,装作是江南罢。”
金花在岸上看是一只乌突突的乌篷船,到了船上,船板软绵绵,设着牙席 ;长短篷里装饰着毛峰锦缎,只外壳是个竹篾。她忍不住笑,除了乌篷船的壳子,芯子金碧辉煌。
福临坐在船尾,拿着手桨一撑,船荡离了岸。金花望着岸边影影绰绰的小宫女和小太监,笑着说:“这下好,终于不用被一队人跟着了。”
他说:“就知道你不喜欢他们跟着。”船身摇了摇,他又点点头,说,“坐下吧,这船容易翻,朕不会水。”
她在他对面盘腿坐下,手托着腮,桃花眼灼灼盯着他:“我会,我救您。”
手桨入水,激起一串水声,船稳稳向湖中行去:“万岁,您竞会划船?”草原长大的顺治帝,不会游泳,却会划船,她还盯着他不撒眼。
“不比骑射难。”他幽幽答,一边说一边抿着嘴儿笑。夜里避着人跟尚乘船的小太监学了半月而已。听她跟董鄂氏聊天,骤然冒出个这样的主意。预备了俩月,终于到今夜,荷花开得好,花叶间还生着莲蓬,风清星朗,等不及跟她行到藕花深处,“你看看后头的火折子,掌个灯,篮子里还有热老酒。”
她歪头看着他,他双手握着桨划一下,又一下,浑身藏在风兜里,两只健硕的胳膊露在外面,听他说,点点头,却不动。
“去呀。”他给她瞧得不好意思起来,学她爱用的嗔怪的语气说了一句。
“我不想回头,回头就看不见您了……”她无限依恋,伸手捡起他明黄的袍子角,跟自己的正黄袍子打了个结。
作者有话说:
竟然没写到。
那就明天吧,明天肯定“晕船”。(手动重点)
明天夜里九点,我准时。
香宵(三)
福临见金花的小手掠着两人的袍子角把玩, 灵巧的手指在明黄和正黄之间翻,指上秃秃的,便问:“戒指呢?”
“脱了。摘了没人给戴, 自然就没戴了。”说完,手中的结打好了, 她又在荷包里摸了摸,淡然一笑, “一会儿万岁给我戴嚒?”这一句说得含着若干期待, 又有些寂寥,活脱脱秋日空帐,她对镜揽妆,却无人赏看, 更无处炫耀, 伤心失落都平淡如纸。
他心里又不好受起来, 以前是她唤他“表舅舅”他不好受, 摆明了要拒他千里之外;现在她有一点伤心、失落,甚或是失望不如意,他也不好受,仿佛她是鲜灵灵的花,一个花瓣儿弯着了,蜷了边儿,花儿还没嚷疼, 他先心疼。
船正行到湖中,两岸的宫阙亭阁在夜色里若隐若现,初时还能望见跟着她俩的小宫女和小太监在岸上候着, 眼下也杳然不知所往, 近处是一片茫茫的水, 一篷孤舟,世上只有她和他。戴个戒指,何用等一会儿。
他收了桨,伸着长腿从艄公座上闪身下去,小船震了震,他俩就面对面,团团坐着。
他掌心朝上伸手,她从荷包里捏出戒指轻巧地搁他手心里,食指松手的时候还调皮地在他手心里转个圈,挠得他心痒。
捉着她的手戴好了,照例把她的手送到唇边,薄薄的唇触着她细白柔软的手指,又用下巴颏的胡茬去刺挠她。耳边是她的娇语:“那以后天天给我戴?”
“不光天天,还有火油钻。”他轻叹似的说出这两句。
金花本意不过是撒个娇,没想到之外又得了个承诺,心里喜滋滋的。又想这不是哄人嚒?分明现在他不知跟太后闹什么鬼,连日日见面都做不到,两人在他的宫里跋山涉水躲到湖上,才能恣意拉拉手,说句话。
夜里起了风,水上皱起一楞一楞的波,风向合宜,乌篷船就自往水南的荷花丛里荡,她看着船漂,笑一句:“这风吹着船行起来了,表舅舅您这艄公原来是个‘假把式’。”
福临听她说,也发觉船自己漂比他划来得快,难得方向也更准。顿时不好意思再回去艄公的座上坐,站起身预备去篷里把火折子点起来,看看酒还温不温。
一转身才发现金花把两人的袍子打了结,怨不得她刚拽着他的袍子角翻手指,从艄公座上迈下来只要一步,他觉得衣裳坠坠的,还当是她仍旧没松手,牵牢他的袍子,谁知是她拿两人的袍子打了结。
她仍旧用那双饱蘸了星光的桃花眼看着他,就连尖尖的眼角也仿佛蕴着星,闪着波,只是嘴角垂着,下巴微皱,这脸上的神色就有点冷冽。
他瞬间悟了她为着什么。顺着袍子角回身蹲下,面对着她说:“朕补给你。”
“那您先说说,如何补?”她像是早知道他要这么说,也不看他,盯着船舷,话却追着。
补?他也知道是句空话,正日子过了,再来一日也不是那一日,再来一次也不是那一次,他解了袍子去景仁宫时就想到了,他陪着佟妃,那皇后就得自己守个空洞的喜房。只是他没想到后来对皇后生出这么多喜欢,还有这么多舍不得、不好受,都是他以前没尝过的。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给自己埋下这一劫。
“朕以后日日陪着你。”
“那也不是大婚那一天了。”她一边说一边垂着头,他恨天上星星够亮,她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,想装瞧不见都办不到。他二婚,在他看洞房花烛没什么稀奇,甚至,再来一次大婚也不是难事;可她跟他就仅有